灰狐篇（上）
司狂澜悠悠转醒——是被饿的。
“奇怪，明明之前刚用过晚膳，怎么会饿？”司狂澜打量着周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客栈里，刚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是哪儿？”司狂澜不动声色地暗自观察着周围的人，很快便一眼认出了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桃夭。
无他，只怪她那身红衣实在太显眼了。
“我这是进入到桃夭的记忆里了……柳公子说过，锁灵绳会让我们通灵，她所感受到的，都会同等得反馈给我……”司狂澜猜度着，很快便哭笑不得：所以说，刚刚不是我饿了，而是桃夭饿了。若是如此，那她困了，我也会困……就她那好吃懒做的性子，这是在折磨谁呢……
正当他头疼之际，余光忽地瞄见一只长相酷似蛞蝓的虫子正歪歪扭扭地顶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朝桃夭爬去——
“客官，您要的酸菜肉丝面来喽！”店小二端了热气腾腾的面碗，麻利地放到她面前，习惯性地一甩肩上的帕子，又对坐她旁边的小和尚道，“小师傅，你要的素面再稍微等一下哈。”
“桃夭，小心它……”司狂澜出声提醒，可是很快发现桃夭似是听不见他的话，而周围的人也仿佛看不见他似的，各干各的。
“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司狂澜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和之前进入皇甫勤记忆一样，他是个“透明人”，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可以和记忆的主人通灵，感她所感，想她所想。
了解清楚现状后，司狂澜便安安分分地当起了“透明人”，认真看戏，反正他所看到的，都是桃夭眼中的世界，她既已看出这是只妖怪，想来也就不会上他的当了……吧？！
司狂澜刚宽慰自己别担心，就看见桃夭捧着碗，两眼放光，一副垂涎已久，准备大吃特吃的模样，当即吓了一跳，一口气险些没上上来——
她闻了闻香喷喷的面条，眉开眼笑道：“闻起来就好吃，都说蜀地多美食，连小小一碗面条也不让人失望呢。”
“哇，加了迷魂软骨汤的面闻起来居然还挺香！只可惜剂量不足，顶天了迷倒一个壮汉。连下药都舍不得多下点，果然是蛞蝓这种小妖怪的作风。”一道慵懒的女声突兀地在并不宽敞的客栈里回荡着。
司狂澜愣了愣，听出这是桃夭的声音，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心声，当即有些失笑：“都能迷倒一个壮汉了，还迷不倒你一个小姑娘不成？”
似是回答他似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就这点剂量，给我塞牙缝都不够……唉！算啦，为了配合你们的‘表演’，我待会儿还是直接装晕吧，顺便看看你们这群小妖怪到底想干什么。”
司狂澜想起她那夸张的拙劣演技，扯扯嘴角，“就你这演技，妖怪们瞎了才看不出来你是装晕的吧？”
她挑起一筷面条吹了吹，袖口落下去，露出系着一条红绳的手腕，红绳上坠了个小小的黄金铃铛，被细致雪白的肌肤衬着，更见明亮可爱，然而不论她的动作多大，摇摇晃晃的铃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哧溜一声，面条下肚，她满足地吸了口气，向店小二竖起了大拇指。
“客官您喜欢就好啊。”得到夸奖的店小二十分高兴，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模样多俊俏的小姑娘啊，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吧，眼睛像杏核一样，亮晶晶水汪汪，笑起来就弯成两个月牙，加上一对俏皮的小酒窝，这样的笑容，不需要味觉也能感受到甜味呢。
俊俏……
司狂澜撇撇嘴，无语道：“找到原因了，就这眼神，的确挺瞎的。”
她穿得也好看啊，红衣红裙，喜庆得像幅年画，腰间系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布囊，既不像荷包也不像香囊，用普通的麻绳系着口子，鼓鼓囊囊的。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头发梳得随意了点，乱七八糟地绑了两个麻花辫，还明显是一粗一细，懒洋洋地垂在身前。还有她身边那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和尚，一身寻常的灰色僧衣，挂着佛珠，小光头在灯火下倒也是闪闪发亮的，只是从进了客栈到现在，他一直是一张“有人欠我钱”的郁闷脸。
可怜了磨牙，跟着你受苦了……
“我饿……”小和尚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
她放下正要塞进嘴里的面条，大方地把碗推倒他面前：“吃吧！”
小和尚皱眉：“出家人不吃肉！”
“那就饿着。”她迅速把碗拉回来，故意大口大口吃。
小和尚瘪着嘴扭过头去，鼓了半天勇气才小声问店小二：“那个……请问我的素面还要多久？”
“快啦快啦。”店小二扯起嗓子往厨房那头大喊，“素面快点！小师傅不经饿！”
此刻坐在这里吃面的，除了她跟小和尚，还有两桌客人，一桌坐满了四个风尘仆仆的商人，身强力壮的，客栈后的马厩里拴着他们的马匹，载着好几口大木箱。另一桌只坐了一位客人，年过二十的斯文公子，面容清秀白皙，黑发端端正正地用一枚白玉簪束在头顶，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袍子，一件同色的披风斜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桌上只放了一壶酒，一碟凉菜，自斟自饮。
素面终于端上桌，小和尚刚刚举起幸福的筷子，整碗面就不见了。
她抱着他的素面，也顾不得烫，呼啦啦两口倒进了嘴里，这才满足地摸了摸肚子：“饱了。”
小和尚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口里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后才委屈地说：“你再给我买一碗吧……”
“没钱了。”她摊手，“刚刚把面都送你嘴边了你不吃，那现在你只能去化缘了。”
看到这里，司狂澜失笑：不是真的要抢磨牙面吃，只是为了保护他吧，还故意装出一副恶霸的模样……其实……还挺可爱的？！
“不吃也罢。佛曰，一切皆空，有面即是无面，无面即是有面。”小和尚的嘴瘪得更厉害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干脆合掌默念起经文来。
那掌柜听得忍俊不禁，道：“我说姑娘你就别逗这位小师傅了，这大冷的天，不吃东西可不行，你若舍不得银钱，一碗素面我请了。”他拉大嗓门对店小二道：“去，让厨房再煮一碗素面给小师傅。”
小和尚闻言，忙起身朝掌柜的方向合掌道：“阿弥陀佛，掌柜种此善因，必得善果。”
她听了，嘴角一翘，只笑不语。
“笨蛋，人家免费给你一碗面你就觉得他是好人，怎么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要做这亏本买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理都不懂，果然还是个笨和尚，不知人（妖）心险恶呀。这样下去，早晚得栽一个大跟头，长长记性！”
“你既然这么不放心他，那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不就好了？”司狂澜暗自腹诽着，又转念一想，若是他的话，他也做不到一直陪在司静渊身边呀！
人生这么长，哪有什么“一辈子”的事情呢？
就像眼前这个满脸嬉笑的没心没肺的人，她不只是司府的喂马小杂役，更是令妖怪们又爱又恨的桃都鬼医，她身负重任，又岂能一直待在司府里平静地生活？
早晚都是要走的吧……
司狂澜不觉地叹了口气，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底，想着若是以后分别了，也不至于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商人们似是吃得很满意，聊天的声音很大，脚边扔了一堆啃光的骨头，杯子里的烈酒喝完一杯又一杯。
一直很安静的灰衫公子在喝完剩下的小半杯酒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手用力捂住嘴，另一手暗暗往心口处点穴般戳了几下，但咳嗽仍无减缓，反有加重的迹象。
“啧，病成这样，难怪要烧纸给我。”桃夭暗瞥了他一眼。
小和尚见状，忙上前对灰衫公子道：“这位施主，你可是病了？”
灰衫公子对他摆摆手，白脸涨得通红，正想开口说什么，谁料喉咙一热，竟噗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且那血颜色极深，近乎黑色。
小和尚脸色大变，赶紧扶住他的胳膊，焦急问道：“施主你哪里不舒服？”
灰衫公子摇头，一手仍紧紧捂住剧烈起伏的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跑出来一样。
看他那么难受，小和尚边念阿弥陀佛边拍着他的脊背：“施主你莫慌，我们这里有位……”
“磨牙！”她制止了小和尚，“没吃饭还有力气说闲话？”
“笨蛋磨牙，我好不容易想好好演一场戏逗逗这群小妖怪的，你就非要坏我兴致是吧？你要是把我身份说出来了，那我还演个什么劲儿？”桃夭恨不得把他嘴给缝了。
小和尚扭头道：“施主要死了！你不救人还有力气说闲话？”
“你个臭小子，还敢顶嘴了？亏我还好心好意地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桃夭碍于外人的面，不好赏他一个暴栗，否则，她非得把磨牙的脑袋打开花不可！
话音未落，灰衫公子已然趴在桌上晕了过去。
醉眼迷蒙的商人们见了这一幕，连声说晦气，碰上个肺痨鬼，四人纷纷起身，骂骂咧咧地朝楼上去，然而还没迈上楼梯，四条汉子就接二连三咚咚倒下，在地上躺成了四堆无知无觉的烂泥。
小和尚见状，又慌慌张张跑过去，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急切喊道：“施主你又是怎么啦？你们……”话没说完，他像被蛇咬了似的，猛然缩回手，在他的手指跟那商人的胳膊之间，牵连起了一条黏稠的丝——地上四人，竟像燃烧的蜡烛，一点点地融化着。
怎么会这样？！
司狂澜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小和尚张大了嘴，几步跑回她身边：“这是怎么了？他们为何这样了？”
她耸耸肩：“兴许是喝多了吧，哈哈。”
“哎呀！这就晕了？这么虚？”桃夭暗自撇撇嘴，“我还以为能上官府通缉令的必是些什么难缠的武艺高强的家伙呢，结果你们看起来连‘强壮’都算不上……就这副衰样也敢出来害人？啧，现在你们人类对坏人的要求水准都这么低了吗？”
司狂澜：“……”
“你还笑？”小和尚悲愤地看着她，“救救他们啊！”
她爱莫能助地看着天花板：“你今天才认识我么？你知道我不救人的。”
“其实只是‘不救恶人’吧？”司狂澜想起之前她给的止痛药，还有那一刀，心中不免又起波澜。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我也晕。”想罢，桃夭便作势要晕倒在地。
“你……”
小和尚正急得跺脚，她的神色却突然变得难看了，她起身，皱眉，一句话没说便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吓得小和尚差点叫出来。
小客栈里的场面突然变得不可收拾，只剩半口气的灰衫公子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四条汉子倒在地上融化，不远处还有个声息全无的红衣小姑娘，唯一清醒的小和尚手足无措地站在他们中间，连声念着阿弥陀佛。
“哎哟哟，这是咋了咋了？”沉迷在算盘中的掌柜这时才慢吞吞地走出来，扭着肥胖的身子往小和尚这边来，见了躺在地上的她，掌柜小心翼翼伸出脚尖，踢了踢她的身子，皱眉：“太硬了，不行。”说罢又往楼梯那边走，用同样的动作踢了踢地上的每一个家伙，然后咽了咽口水，朝里头喊道，“这几个可以啦！”
店小二跟厨师迅速从里间小跑而出，满面喜色。
“这姑娘咋办？”店小二看着掌柜，“长得真好看。”
厨师嘻嘻一笑，戏谑道：“你小子只要是个女的就说好看。等她放软了就归你，我跟大哥不跟你抢就是。”
司狂澜不满地皱着眉，若不是他现在是个“透明人”，他早就一剑灭了他们！
“谢谢二哥。”店小二感激得很。
小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还有个小和尚呢！”店小二指着他，又看看另一边，“还有个公子哥呢！”
“厨房里还剩着半锅面汤，等会儿给小和尚喝一碗完事。那公子就算了吧，肺痨鬼不好吃，拖出去埋掉好了。”厨师搓着手，“你看着他们俩，我先去那边儿，太软就不对味儿了。”
“好生猖狂的小妖怪，吃了那几个凡人不够，竟然还打起了小和尚的主意，简直罪无可恕！看来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们活了，省得再祸害别的无辜路人！”桃夭冷哼一声。
那边，胖掌柜已经急不可耐地舔起了嘴巴，对厨师道：“两个胖的归我，瘦的归你。”
虽然不太情愿，厨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旋即蹲下来，看着眼前的四个人，眼睛里射出饿极之人才有的光。
长而细软的吸管从掌柜与厨师张开的嘴里伸出来，分别刺入两个商人的身体，只见两人用力一吸，商人便血肉尽失，地上只留两副光光的骨架。
司狂澜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才堪堪放下手中紧握的血剑，没有劈下去。
“美味至极。”掌柜打了个饱嗝，高兴地跟厨师交换了一个满足的眼神。
小和尚张着嘴，连阿弥陀佛都念不出来了。
“没事，不疼的。”店小二摸了摸他的光头，舔着嘴唇看着大快朵颐的掌柜他们。
“你咋知道不疼呢？”有人在他背后好奇地问，“躺在地上的又不是你。”
“臭蛞蝓，快把你的脏手从小和尚的头上拿开！他若是沾上了晦气，你给他洗吗？！”桃夭忍不住睁开眼，冷笑着把手伸进了布囊中抓了一把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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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太难了！五千多字啊！！！比预期多了两千多字，从下个月里扣哈！
灰狐篇呢，我打算分三节，下一节写滚滚的回忆，最后一节简单收尾，然后开启漱金篇。
现在还有一个写作问题就是我有点犹豫是照原著挨个挨个妖怪来写，还是挑一些比较重要、让人印象深刻的妖怪来写。有建议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考虑考虑。
另外再提一件事，因为我开学了，码字的时间变少了很多，有时候可能不能按时更文，所以在这里跟大家说一下哈，如果我月初没更的话，那就等到月中……或者月末吧……也有可能直接不更了🐶🐶🐶反正我尽量能更就更吧，别抱太大希望，别关注。
莫急莫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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